這世界既殘酷又溫柔。

生命隕落,日升日落依舊,無損於萬物變遷。

被拋棄於世上的親愛的你啊,究竟該如何是好?

抱持著回憶繼續在未來的荊棘路上前進?抑或以回憶痲痺身心,留自己於無救的空白……



「中尉?」一打聽到霍克愛所處的地點,法爾曼急急忙忙衝了過去。

空曠無人的東方司令部大廳門口,一名金髮綰在腦後的女子正單膝著地,在她正前方,是一名哭倒在地的老婦人。

「准尉,」莉莎‧霍克愛緩緩回頭,她的手輕輕放在婦人的背上,原本燙平的衣襟出現了皺折,袖口有著淚漬,她低聲問:「你知道阿斯方‧米德恩?」

「第二小隊隊長,獨子,幼年喪父,與六十八歲母親相依為命,前兩天出勤掃蕩走私武器喪命。」法爾曼有條不紊地報告。

「嗯,你在這陪她,等米德恩夫人能夠平靜處理事情,再帶她去填寫撫卹証件,順便整理阿斯方的遺物。」她輕撫老婦人的顫抖的背脊,爾後站了起來。

「中尉,不要緊吧?」

長時間維持蹲姿讓她雙腳發痲,差點因平衡感不佳而跌倒,嚇了法爾曼一大跳。

「不礙事,腳有點痲。」她擺擺手,站挺身子,「交給你了。撫卹證件的部份,希望一次就能辦齊。」

「沒問題。」法爾曼在接獲中尉命令時,就已經把文件準備齊全。

撫卹文件的過程稍嫌繁雜,如果辦理時忽略了某部份,還得等之後補齊相當麻煩。

拉長時間辦理事小,對於家屬來說,這樣的手續過程無疑是一種煎熬,不停地提醒他們親人已逝這個事實。

但是……中尉為什麼會這麼了解呢?法爾曼不禁疑惑著。

可這不是最重要的事,姑且放一邊不管,「中尉,還有一件事,」法爾曼神確定沒人後才以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:「中央的巡視,聽說提前了……」

「突襲檢查嗎?」

霍克愛的神情嚴肅了起來。

說是檢查,其實是核定該人是否有資格升任。對於她的上司──羅伊‧馬斯坦古來說,絕對是件重要的事。

如果在檢查時發現了不好的情況……那升調中央之事,便不用談了。

「是,官方預定時間是下個禮拜,但消息傳來是這幾天,上校他……」法爾曼的臉上流露出擔心的神情。

「還沒進辦公室嗎?」霍克愛沉思著。昨天上校職勤到下午,今天是早班。但離開辦公室的時間似乎是……

從馬斯‧休斯的葬禮回來後,上校的狀況……其實很不穩定。

她隱隱知道有某件事正在進行,但仍舊擔心。

「知道了。不用擔心。」她也只能如此回答。

必需相信他。從她所能找到的線索幫他處理好事情。

「啊……中尉那個……」看著中尉勉力隱藏雙腳發痲的情形,一邊緩步向前,逞強的挺直著背,法爾曼不禁嘆了口氣。

天知道她在這兒蹲了多久,願意花這麼多時間陪著軍人遺族的人,也只有外表看似嚴謹實則溫柔的霍克愛中尉了吧!

還好有中尉在。

對他們來說,比起和敵人作戰,安撫死去同事的家屬更叫人害怕。

失去親人的悲傷,連最堅硬的盾都可以腐蝕。

但叫他安慰對方,這實在不是他拿手的事啊。

他瞇著眼睛抓頭髮,總不能臨陣落跑,不然到時會落得跟黑色疾風一樣的下場吧?

他左思右想,最後決定從他擅長的下手。

「米德恩夫人……」

他靜靜地蹲在那,不催促哭泣的婦人也不說漂亮的安慰話,就像對著床邊孩子講故事一般,阿斯方‧米德恩入伍後的功勳與表現隨著微風徐徐吹過,穿越了大廳。





帶著混雜著啜泣聲的故事傳入尚未走遠的霍克愛耳中。

她略微讚賞的揚起嘴角,眼睛直視前方,腦中正飛快地盤算著今天的行程。

穿過走廊到了上校的辦公室,一打開門,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的辦公室,還有滿地的紙飛機。

霍克愛嘆了口氣,小心翼翼地跨過障礙,便彎身撿拾飛機,再一張一張攤開。

上面都已簽上了羅伊‧馬斯坦古的名字。

之後再將上司桌上的文件集合起來,一張一張細心地檢查,依照編號排序,再根據她所做的表格一一做最後確認。

「真是……」看完後再看一眼日期,她不禁揚起無奈的笑容。

「中尉!不好了!」

哈博克碰地一聲推開大門,如炫風般衝了進來。

「剛才阿姆斯壯少校來電,說哈庫洛將軍要來視察。」

「這麼快?」還是哈庫洛將軍……

誰都好,偏偏挑到哈庫洛將軍……上司以二十九歲的年紀晉升上校,已經惹來許多人的眼紅,其中又以哈庫洛為最。

他就像禿鷹一樣,盤旋在羅伊‧馬斯坦古的頭上,隨時準備啄下他毫無防備的雙眼。

「對啊!好像是突擊檢查!啊!完蛋了啦!上校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?該做的公文都沒做完,晚上還跑去跟女孩子約會,這一陣子都一臉縱慾過度的樣子……」

「縱慾過度?」霍克愛皺眉。

哈博克剛衝進來時,門扉大開,剛剛大聲的嚷嚷,讓經過的軍人們無不停下腳步好奇的往裡面看。

「對啊!中尉妳沒發現嗎?上校這幾天常常穿著隔天的軍服都沒換啊!」哈博克像完全沒注意到霍克愛不悅的表情,繼續大聲嚷嚷,「昨天本來要和我去清點兵器庫,居然做到一半就把我留下來說什麼要跟『賈桂琳』約會,昨天不知道混到幾點,連鬍子都沒刮就來上班了!嗚啊!難道休斯准將的死給他這麼大的打擊只能去找女人嗎?要是被查出來了我們會不會被拖累啊……」

連珠砲似地抱怨了一堆,一個人誇張地在那兒東跳西跳的哈博克停不下來地四處搜尋,想看看失蹤的上司是否躲在辦公桌後看他的笑話。

但是,底下完全沒有人。

「哈博克少尉。」霍克愛再度嘆了口氣,「冷靜下來,我先去找上校,你注意一下情況,如果哈庫洛將軍來了,立刻通知我。」

「遵、遵命!」

留下緊張兮兮的哈博克,霍克愛拿著公文疾走至收發室,回想著昨天晚上上校批閱的最後一份。

似乎是有關疤痕男的相關報告。

她在腦海中快速推斷上校最近的行事以及關注事項,決定先前往最有可能找到人的地方──資料室。

通往資料室的途中,霍克愛不停地聽到「上校昨天和賈桂琳又去約會」、「聽說很晚才回去呢」、「縱慾過度」等話題,八卦散佈的速度比她想的還要快。

哈博克剛剛的態度對她來講太不自然了!

就算平時對上司多所怨言,也還不至於口無遮欄到在有人會經過的場合大放厥辭,尤其是這種敏感時間所放出去的八卦……

嚼著舌根的軍人看到她無不害怕的噤聲,一副怕被她訓話的樣子,紛紛讓開一條路。




順路過去拿了上校的衣物才過來的霍克愛,一打開資料室的門,就看到黑色軍靴出現在門後。

「果然在這……」

她的上司──羅伊‧馬斯坦古上校正以檔案為枕頭呼呼地睡大覺。

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,不免又要被說是「工作不認真」吧!

她小心翼翼地關上門,唯恐吵醒正在休息的上司。撿起四散的文件,文件上都是折痕,還有手指用力捏過留下的痕跡……以及水漬。

霍克愛深深地嘆了口氣。悄悄跪在他的側邊,看著因疲倦與壓抑而勞累的他,突然覺得於心不忍……

黑色的瀏海蓋住他緊閉的眼,原本醒著時被壓抑的落寞與悲傷,在他沉睡時便浮現出來。

深深的黑眼圈昭示著他的不安與脆弱,那定是對友人的懊悔與思念,她猜想她的長官這幾天一定沒睡上個好覺吧……

自從休斯准將過世後,只要辦公室的電話響起,上校的臉色都不好看。

有一次,甚至還脫口而出:「是休斯嗎?這傢伙真是的……一定又打來炫耀……」爾後如夢初醒的淡淡說了一句:「我一定是做夢了……休斯你這傢伙,連死掉了都要在夢中炫耀你的妻女嗎?」

那表情,令她痛心。

「呃……」原本仰躺的上校忽然一個翻身,躺在書緣的腦袋就這樣光明正大的翻上了她的大腿。

這、這……霍克愛一時慌了手腳,本能的想站起來躲避這過於親密的舉動,但一想到上校好不容易能夠睡上一覺,她硬是壓下了不安,強迫自己維持跪姿。

看著隱沒在牆上陰影的掛鐘指著九點五十七分,心想過五分鐘再叫醒他吧,哈庫洛將軍不會這麼快就到了。

這幾天中央動作不斷。

所有人幾乎等著看好戲──等著看他逾越職權調查休斯死因;看他會不會因為失去好友意志消沉;看他會不會……

所有人等著在他露出破綻,給他致命一擊!

沉重的壓力與悔恨的心情,究竟在他心裡堆疊成多高的牆?

霍克愛第一次寧可這個男人再次崩潰大哭。但他沒有。

『中尉,下雨了呢!』在休斯准尉入土為安的那個豔陽天,他的世界獨自下起了雨。

只有他一人淋濕而已……貼心的藏起所有不安與負面情緒,只為了安撫下屬。

伸手撥了撥他的瀏海,然後看到,這個睡像不怎麼樣的男人正張著嘴,悄悄的流著口水……

她不禁失笑,像他這樣叱吒風雲的人物,若是被愛慕他的女性看到了這副不怎麼帥氣的睡像,應該會夢想破滅吧?

從口袋拿出乾淨的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。「真孩子氣……」

「妳說誰孩子氣啊?中尉……」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-TBC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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